谢泳:再说亚东《红楼梦》版本

古代小说研究 2024-04-25 07:10:01

1921年5月,上海亚东图书馆版《红楼梦》问世,乃红学研究史上的划时代事件,它以铅印、新式标点、分段、平精装并行的现代装帧技术,再加胡适对作者的考证,完成了从传统文本到现代文本的转型,从此以后,《红楼梦》的主要阅读,脱离了钞本、雕版、石印线装本形式,真正开启了现代阅读时代。

亚东版《红楼梦》精装本

我们今天的阅读依然在这个延长线上,如不是数字化时代的到来,今天《红楼梦》的阅读载体与一百年前的方式并没有根本改变。

一般认为,1949年前,亚东《红楼梦》排版两次,准确地说,应当是正书排版两次,正书前的文字应当排印过三次,共印刷了十六版,传播及影响极大,但对于它的版本认识,还有一些需要厘清之处。

上世纪七十年代,上海魏绍昌先生曾撰《亚东本〈红楼梦〉摭谈》,但据此文内容及相关注释判断,魏先生著文时,亚东各版次《红楼梦》原书并不在手边,因使用间接文献,有些结论稍欠周全(见《红楼梦版本论丛》第75页,南京师范学院中文系资料室,1976年)。

2021年冬天,厦大台湾研究所蒋小波主持“胡适在台湾文史工作坊”。承小波兄不弃,本人承乏单元评议,因此先读了陕西师大马文飞提交的论文《“遗失的环节”——1921年亚东图书馆初版〈红楼梦〉中胡适的若干史实》,此文后刊载于2023年第二辑《红楼梦学刊》,虽然文飞论文旨趣在胡适《胡适红楼梦考证》的文本变迁,但也多处牵涉亚东《红楼梦》的版本问题。

胡适《红楼梦考证》

评议文飞论文前,我曾和他有过交流,他告我亚东初版《红楼梦》稀见,他论文中使用的是现藏于东京外国语大学的版本。以我对现代印刷文献的理解,铅印文献完全消失的概率不是很高,况且《红楼梦》这样大量印刷过的普及读物,难倒会在百年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但从文飞论文中知道,宋广波、耿云志、张俊、位灵芝诸先生,都曾认为亚东初版《红楼梦》不易见到,他们的这个判断,促使我留意亚东《红楼梦》的版本问题。

从逻辑上说,如能将十六个版次的亚东《红楼梦》搜集齐全,则它的版本问题即一望而知,但在事实上不易做到,现在我们只能从零散的版次上,对亚东《红楼梦》的版本问题做一些推测性理解。

以我后来见过几个版次的经验,列出亚东版《红楼梦》存在过的三种主要目录并稍加说明:

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

1921年5月初版,按原书版式列出:

加新式标点符号分段的

红楼梦次序:——

(1)红楼梦考证……………胡  适

(2)答胡适书………………顾颉刚

(3)考证后记………………胡  适

(4)红楼梦新序……………陈独秀

(5)原序……………………程伟元

(6)校读后记………………汪原放

(7)标点符号说明…………汪原放

(8)目录………………一百二十回

(9)正书………………一百二十回

上海,亚东图书馆发行

1921年5月初版目录

1922年5月再版,按原书目录列出:

(再版)

加新式标点符号分段的

红楼梦总目录——

(1)红楼梦考证(改定稿)………胡 适

(附)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蔡孑民

(附)跋红楼梦考证一,二,……胡 适

(2)红楼梦新序………………………陈独秀

(3)原序………………………………程伟元

(4)校读后记…………………………汪原放

(5)标点符号说明……………………汪原放

(6)目录…………………………一百二十回

(7)正书…………………………一百二十回

上海,亚东图书馆发行

1922年5月再版目录

1927年5月重排版,按原书版式列出:

加新式标点符号分段的

红楼梦总目录——

(1)重印乾隆壬子(一七九二)本

红楼梦序…………………………胡 适

(2)重印红楼梦壬子(一七九二)本

红楼梦校读后记………汪原放

(3)红楼梦序……………………………高 鹗

(4)红楼梦引言……………………蘭墅,小泉

(5)红楼梦考证(改定稿)……………胡 适

(附)石头记索隐第六版自序……… 蔡孑民

(附)跋红楼梦考证一,二,…………胡 适

(6)红楼梦新序……………………………陈独秀

(7)原序……………………………………程伟元

(8)标点符号说明…………………………汪原放

(9)红楼梦目录及正书上海;亚东图书馆发行

(一九二七年)

1927年5月重排版目录

从以上资料可知,亚东版《红楼梦》在近三十年间,虽多次印刷,但只有这三种存在形态。

1921年5月,亚东《红楼梦》初版,为第一个版本。

1922年5月,亚东《红楼梦》再版,为第二个版本,

1927年5月,亚东重排《红楼梦》,为第三个版本。

三个版本的主要区别是正书前的文章,即胡适等人的考证文字,前后有不同变化,初版再版底本用“程甲本”,1927年重排本用“程乙本”。

1921年5月版版权页

页码排列,章回单独排序,此法使亚东《红楼梦》前后版本变动时易于操作,手工时代,章回目录单独页码排序,版式变动成本较低,《红楼梦》是大部头小说,如从头至尾连续页码排列,版式变动会非常复杂。

从版次观察,1927年后重排本最多,流传最广。需要特别说明的是1922年亚东再版《红楼梦》后,初版并没有废弃,而是照原版型,继续印刷。

1922年5月版版权页

也就是说,在1927年重排版之前的七次印刷中,存在1921年初版和1922年再版并存现象。

这个事实证明:文物意义上的亚东初版本或存世稀少,但史料意义上的亚东初版《红楼梦》并不难见,去年三月孔网即售出一部初版本,我也找到了1925年4月第六版的亚东初版《红楼梦》。比对文飞论文中提供的东京外国语大学图书馆藏初版及孔网图片,完全相同,应是同一版型的后印本。

1925年4月6版

亚东版《红楼梦》有平装和精装两种形式,就存世数量而言,平装六册本印数应多于精装三册本,均为常规32开,今天看起来开本已感觉很小了。

1929年5月10版

亚东版《红楼梦》版权页并不规范,虽每版均有版次标注,但具体出版时间时有混乱情况,如最后一版即民国三十八年第十六版,标注为民国九年五月初版,显是手民之误,因胡适关于《红楼梦》的文章多在1920年后,或不能排除亚东版《红楼梦》存在盗版情况。

1948年10月16版

1927年重排乾隆壬子版即“程乙本”后,原版权页下加“‘程乙本’红楼梦”一行,初版再版虽底本是“程甲本”,但版权页从未出现过“程甲本”字样。

1927年重排本问世后,删除了原版权页“校对者汪原放胡鉴初”一行,此后初版再版本也停止印行。亚东《红楼梦》初版发行后,每版正书结束后,均排印本馆书籍广告,广告每版均有变化,也是将来鉴定亚东版《红楼梦》的辅助史料。

亚东版《红楼梦》平装本

亚东版《红楼梦》虽是现代文献,时间仅是百年的历史,但因为在动荡时代,虽与同时代其它书籍相比它的发行量极大,但《红楼梦》阅读有很大的消费性,所以亚东版《红楼梦》存世版本多为几经翻阅的残书,完整及书品完好的印本并不多见,搜齐每一版次的亚东版《红楼梦》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也决非完全没有可能,期待有心的红学爱好者共同努力,假以时日,或有共襄盛举的那一天。

2023年11月25日于深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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