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四川省阆中县北部的方山乡石星村，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交通方便，优越的自然环境、祖辈传袭下来的勤劳善耕传统与党的好政策相吻合，丰收一个接一个。80年代中后期，人们的物质生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可是在逐渐富裕的时候，另一种贫困却向这里悄悄地袭来。

祸在降，血在流，几条无辜的生命被活活夺走，一个好端端的家庭在人世间消失了——

一九八六年农历的二月，大地复苏，虫鸟出巢，正是孵小鸡的好季节。养鸡专业户王老汉选中二月初二这个农家吉日，走村串户一整天才买到二百多个“公鸡蛋”。眼看夜幕降临。他背起沉甸甸的鸡蛋就往回赶。

“转过张家弯就走了一半的路程。”老汉心中一阵欢喜。谁知，冷不防从村民张登明家窜出一条大黄狗。王老汉知道不妙，拔腿就躲，只听“嚓嚓”两声，两条背带同时断裂了，又大又鲜的鸡蛋顿时滚洒一地，一半被打得粉碎。王老汉气得浑身发抖，举起手杖把狗打得乱叫乱嚷。

女主人张登华认为是打狗欺主。忙上前阻拦，王老汉一气之下又向张登华一阵乱打。

纠纷发生了，双方来到村上解决。由于各持己见，村干部们无法作出结论，只好不了了之。这可给那些疑神信鬼的人留下了话柄。

“……这才怪呀，背带好好的，那会一下就断了？”

“二月二龙抬头，是正神上天，邪神下地的日子，这蛋打在门前可不是件好事哟。”

“这有种的蛋可不比别的东西，一个蛋就是一条命，一条命就是一个魂，一个魂就是一份邪，一个邪就要找一个‘替身’，一命还一命嘛……”

张登明本是个不信邪的人。

他原姓韩，1973年与张登华恋爱上了，一个算先生却认定他俩“八字不合”，结了婚不是绝后，就是破家。小伙子可不信那一套不仅很快同张登华定了终身，而且到女家落了户，并随女方更名为张登明。小俩勤勤恳恳、和和睦睦，日子过得很舒心。

虽说张家双亲先后去世，但前后出生的两个小子却长得虎头虎脑，成为张家的希望和骄傲。面对打蛋的不祥之论，张登明只觉好笑。

“可不要上不信天，下不敬地，不是老天爷保佑，你娃能有这么顺顺当当？这鸡蛋精出在门前可不是个好兆头。”张登明的生母李俊芳见儿子对打蛋之事毫不在意，特意买了纸钱、香蜡到张家向鬼神乞灵。

巧在张登华被打后病倒了。这更使众人找到了说鬼话神的材料。议论的人多了，又有病魔作祟，张登明居然疑惑起来。

正当张登明六神无主的时候，村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东游西荡，用心打听着村里的情况和谁家有什么不适之处。声称：“我是管川陕两省的‘活阴差’，会看地，观象，算命和收鬼治病……”一时间吹得天花乱坠。人们从关心、爱护出发，首先把“活阴差”介绍到张登明家。

活阴差”一进张家的门就倒伏在地板上，浑身抽筋。口吐白沫，可把张登明吓出了一身冷汗，忙把阴差抬上床。张母又是烧香又是叩头……阴差终于慢慢苏醒过来，他双眼紧闭哼出一段“神歌”，其内容全是张家十多年来的不幸之事。哪年丢了一只鸡，哪年死了一头猪，全部说得清清白白，并一口断定：“你张登明、张登华结婚就‘八字’不合冲犯了天神。你一家的名字都被阎王在生死簿上划掉了，二月二蛋打门前就是阎王派鬼来收你全家的性命！”

张登明细细一想，若不是神，素昧平生，他怎知道我家十多年的事，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这位血气方刚的汉子就这样被邪气征服了。急问阴差有何解术，阴差又把两眼一合，“解是有解，要消灾免祸。你就作我的弟子吧。只要你听神的召唤，我愿保你合家平安。”张登明一听低头就拜。“阴差”当即封张登明“张大将军”从此，张登明同“鬼神”开始了交往。

“活阴差”何其人也？

原来，他是本县土垭乡人，名叫陈明安。此人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与众不同的只是其母杨发芹是一个装神弄鬼的老手。陈明安从小就深受封建迷信的影响，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得一“神位”。1985年6月一天，陈明安突然神智不清，胡说胡闹观音菩萨、灶神爷、红梅先生等神仙要收他为徒。杨发芹根据自己出神的经验，心领神会儿子的用意，忙请来她的启蒙教师——迷信职业者王庙珍收魂“拔马”，封陈明安为“川陕活阴差”。

这一招果然极为灵验，陈明安不仅很快神智恢复了正常。而且当天就会出门看地，扑卦，他在村里东瞧瞧西望望。一会说这家坟也好，一会说那家地脉旺……

自收张登明为弟子后，陈明安给一家人跳神收鬼时，看中了那家的二妹，他眼珠一转对那母亲说：“不好，你家二妹气色不正．她被蛇精缠住了．不出半年非被蛇精缠死不可。”姑娘被吓得脸色煞白，母亲呜呜咽咽地恳求“阴差”想个办法。

“有办法，有办法。”陈明安一口答应下来。

“要保全二妹性，只要她跟我学艺求神就成。”

糊涂的母亲一听转悲为喜，一口答应了陈明安的要求，从此，陈明安与二妹形影不离，两人很快就堕入了情网。可是陈明安的前妻死活都不愿离婚，眼看二妹的身子一天天沉重起来，存无计可施的情况下，二人于1986年7月的一天写下遗书，双双投堰自杀。

师傅惨死，无疑对张登明是一个打击，他怀着沉痛的心情，买了花圈，带着妻子、儿子到陈明安坟前奠祭，不料被杨发芹拦住了。

“决不要去，我儿子没死，他那是升了天。这些日子，我每晚都梦见明安在南天门上招呼我，他已被提升为阎王殿的殿长啦。”

“……师傅在世不止一次说过，人死了都要归天，有造就的就可以升官发财，享受荣华富贵。假如我也能升天多好哇！”一个虚幻念头就这样在张登明脑海里升起。

第二天一早，张登明来到附近的观音洞顶礼膜拜，虔诚祈祷菩萨保他上天任职。他徒步六十余里，找来什么“无价天书”、“六甲全书”；什么“王母娘娘的信”、“刘伯温的经”等封建迷信读物，不仅自己用心阅读模仿着做，还请杨发芹来家引神用斋，助威呐喊。张登明一会儿要妻子点上油灯，一会儿令儿子跪下渎罪“脱凡体”；一会儿说他见到了南海观音，一会又道他遇上了西方如来……张登明的精神在鬼神面前已分崩离析了。

张登华虽对鬼神五体投地，但又受不了眼前的折磨，便对张登明的行为产生了怀疑，偷偷请来婆母李俊芳，大姐张登秀作个主张。谁知婆母、大姐对张登明的行为大加赞赏，一口断定张登明已练就成“神”，定能带领全家上天为“仙”。

1987年9月19日晚，张登明命令母亲，姐姐，妻子和两个儿子到屋内列队，开始一个个分封：

“你”，他指头戳着大儿子的脑门，“你是大将军。”

“你”，他拍拍小儿的肩膀，“你是小皇帝。”

“您，”他偏头看看母亲，“您是当然的皇太后。”

“您呢？”他冲姐姐咧嘴一笑，“您就叫“白庙仙姑吧”

“而我嘛”，把把头一昂，“自然是玉皇大帝喽。”

“还有她”，张登明最后把张登华打量一番，“她理所当然是王母娘娘了。”

一家五口，任凭蚊子嗡嗡直窜，咬得浑身麻木；任凭热浪．扑面，闷得口干舌燥，一致儿乖乖地站在地板上等着张登明在蚊帐里引出神来。结果折腾半夜不见神出。第二天晚上又故技重演，一直等到次日凌晨仍没见到神是个什么样子。

9月20日早上8时许，张登明在屋内屋外烧了数把纸钱，神色严峻地向母亲喊道：“升天的日辰就在今天早上，全家赶快用饭上路。”一家老小立即七手八脚做好饭菜，李俊芳理了理衣襟对晚辈们说：“快吃喽，今日吃饱阳间的饭，明日好享阴间的福。”

结果一碗饭没吃完，张登明又在院坝中间大喊：“天门开了，赶快出来升天！”李俊芳、张登明赶忙放下碗就走，两个天真的孩子见大人们满脸严肃，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跟了上来。

一切就绪，只见张登明大喊一声：“全部趴下。”老小四口便安安静静地依次趴在院坝中间的石板上。张登明又叫他们闭上眼睛，自己先仰面合掌念咒片刻，然后用脚在母亲、姐姐、大儿、二儿子身上踏踩一遍。接着飞身在院边抱来盆大的一块石头，朝着母亲、姐姐、儿子的头部就砸……

瞬时间，院内脑浆四溅，鲜血淌流。可是，想升天的张家老少，竞无一人挣扎。站在山上、山下和路边的数十名围观者也无一人吭声。可怜两个孩子，一个13岁，一个仅8岁。尸检时，他们嘴里还含着一口没咽下去的饭菜。

张登明见母亲、姐姐和儿子“升天”去了，自己怎能留下，他脱下衣裳．一步跳进门前堰塘里。刚沉下去，一口水还没喝进肚子，一蹦又飘了上来，他在堰里游了一圈便爬上岸来，到母亲、姐姐尸体旁东瞧瞧西望望，见他们还在微微抽搐，立即又抱起石头朝他们猛砸数下，然后跑向村头的悬崖，纵身跳了下去……

一股血腥味直冲众人鼻孔，一下把那些发愣的观众熏醒了。

“快救人！”本乡乡长终于喊出了第一声。人们象潮水般涌了过去，把张家小院圈了个水泄不通。

时到中午，头晚偷偷出去请医生的张登华赶回了家。她一进院门，就被横七竖八的尸体吓晕了。乡亲们立即把她扶到屋里。几位老太煞有介事地劝道：“不要伤心，你哭不回来，张登明是‘活阴差’在这里找的‘替身’，他要奔教师去，你留也留不住，都是天意啊？”

出人意料，张登明没能达到“升天一的目的。四丈高的悬崖只将他摔成手腕关节脱臼，股骨骨折，当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看守所的特殊床位上，他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却拒不回答审讯人员的提问，并连续几天不吃不喝，装疯卖傻，给这起行凶杀人案又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

虽然韩氏一脉三代都无精神病史，发案前，张登明也无精神病的反映，公安人员仍将张登明送到南充精神病院进行医学鉴定。在科学面前，张登明开口了。

“我疯了，我有精神病，我就是疯了……”

多美！有精神病就可以不负刑事责任，就可以不杀头，这时的张登明已不愿“升天”了。但他却不懂得，精神病人一般是不会主动承认自己有病的。张登明咬定自己疯了，正是正常人才有的自我保护反应。这恰恰给医学鉴定提供了依据。

专家们通过阅卷和临床观察，作出了结论：“连续的迷信活动，使神的观念占据了被鉴定人的思想领域，在迷信活动能永保平安的强烈愿望支配下，出现了人能脱凡体的超价观念，导致杀死亲人的危害后果，迷信超价观念不属精神病症状，故作案时有责任能力。”科学终于战胜了迷信。

“你犯了杀人罪！”审讯人员向张登明严正宣布。

“我愿坦白交代，我没疯，我没神，只怪我迷信了人能升天的假话。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我临死前要告诉所有的人，封建迷信万万信不得，一旦被它缠住了，就不会知道事情的后果。我好端端的·个家被毁了。多荒唐，多荒唐!人哪能升天嘛？！”

“升天”的把戏露出了原形。张登明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村头的坟地上又凸起了新土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