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小段子
一天，我老板把我叫到一边，严肃地对我说：我觉得你是个人才——但你得小心，公司里有人嫉妒你。我备受感动，从此后更加努力的工作——直到我发现他说的“有人”其实就是他自己。
我是大卫的平行宇宙，欢迎关注！
同光三年（公元925年）。
1.高标准招待王都根据议程，义武节度使王都即将入朝觐见李存勖。
李存勖要求修建个球场【a1】来招待王都【a2】。
对这个想法，张宪建议：可以在宫殿西侧新建一个球场。其实，原本行宫阙廷就是球场，但张宪没选择旧物利用，原因也很简单：就在去年，李存勖就是在此即位登基。这种“礼上帝、受天命”的地方神圣不可侵犯，遑论毁之！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李存勖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只是，几天过去了，新球场一直没建好——毕竟不像阙廷那样有球场的基础嘛！李存勖急不可耐，命人执行原方案——毁即位坛，建马球场。
郭崇韬也认为张宪说的对，跑去劝阻李存勖，依然没能使老板改变主意【a3】。既然老板已经拍板，那就无论对错，只能照办了。但，私下里，张宪还是向郭崇韬吐槽：
忘天背本，不祥莫大焉。
【a1】
1)球场盲猜史书中未提及具体是哪种球类运动，不过在盛唐五代场景下，大概率说的是马球。
这种运动在彼时有着极高群众基础，以及军事意味极浓的象征性。如果不好理解，可以将之类比为如今的足球——和平年代的战争。的确，健康的体魄、严明的纪律、刻苦的训练、机敏的应变，这些既是球类运动的标配，也是战争的必选项。
所以，从这个角度看，李存勖如此招待王都这个既需要拉拢、又得适当敲打的新晋节度使，也就理所应当了。
所以，历史有不少本质上是要享受马球乐趣的君主为了避免臣属的阻谏，也用这种政治正确的理由修建球场——比如杨渥，详见【杨渥的覆辙】。
【a2】
2)王都其人早在【辩证施治】一文中，王都就已经上线。本名刘云郎，被相士培训后送给义武节度使王处直，说此子贵不可言，收为养子，王处直也能沾上贵气。
结果？相士说对了一半——王都后来的确成了节度使这样的高贵人；说错了一半——王处直并没有沾到王都的贵气，反而被这个小子鸠占鹊巢。
鸠占鹊巢对王都而言，自然是爽得无以伦比。但，王处直经营义武军镇多年，其影响力并不会随着王处直的死亡而立即消失——比如，他一个始终不受待见的儿子王郁就希望是自己而非王都继承老爹的遗产。鉴于王都已经拥有站位优势，又背靠李存勖这样的大佬，王郁决定向契丹求援。详见【诱惑就是伪装成机会的陷阱】
后晋以后，契丹对中原始终占据上风；但在王郁发出邀约的时候，占据上风的还是中原。面对契丹大军，正在德胜与后梁拉锯战的李存勖选择了既要又要，于是，成全了两位河东名将，即：主持夹河之战的李存审【应该一以贯之而非朝秦暮楚！】和混乱中打破僵局逆转形势的李嗣昭【打破僵局，只要敢为天下先】。
可见王都之于李存勖，既要安抚拉拢——毕竟是在契丹的压力下，依旧选择忠于自己的小弟；又要提防打压——终究是个靠卖主上位的小人。
综合考虑，用马球来招待王都这个既需要拉拢、又得适当敲打的新晋节度使，也就理所应当了。
【a3】
3)我意已决[[孔谦主导下的奇葩财政｜闲话残唐五代]]一文中提到过，张宪为人方正，以至于连善于搞办公室政治的孔谦都躲着走。
郭崇韬更是身为李存勖的首席智囊，深得老板信任。
可在“毁即位坛、修马球场”这件事儿上，连这两人的劝谏都没有起到丝毫作用，史称：
帝立命两虞候毁之！
完全没有照顾两人面子的意思。
这就有些不好理解了——王都是个小人，李存勖却宁愿触霉头也要隆重招待；张宪、郭崇韬是忠诚谋国的君子，李存勖反而可以不用照顾他们的脸面。
私以为，两个缘由促使李存勖做出这种看似不合理的举动。
本质上，李存勖可能真的不如何看重天命。很大程度上，就跟如今的国人对宗教的态度相仿——以实用主义为原则：天命能为我用，那就信；不能，就不信。与虚无缥缈的天命相比，李存勖更相信的，是握在手里的暴力。所以，如果不是急着安抚、震慑王都，即位坛当然应该保留；但相对于收割手下忠心，这事儿的优先级必须往后排。
就在此事发生的前一年，张宪同样被李存勖落了一次脸面。彼时，李嗣源北征契丹，路过魏州，向张宪要了五百领细铠。考虑到李嗣昭这是北上跟契丹人刚正面，张宪来不及上报李存勖，就直接调拨给了李嗣源。
结果李存勖不但没赞赏他事急从权，反而以其擅作主张而罚俸一月【b1】==，并命令张宪亲自前往李嗣源军中==【b2】==取回细铠。
【b1】
(1)帝王心术不宜滥用罚俸一月，对张宪这样的帝国高层而言，属于伤害不大侮辱极强的操作。尝试理解李存勖的动机，也许他有以此树立“威权不可侮”的帝王心术考虑。
就算是不用太在意聪明人的尊严，如此反复打脸帝国重臣，显然也非明智之举。
更不用说，张宪可是宁愿牺牲自己的前途，也要保障帝国军队战斗力。这样的行为不加鼓励，反而用侮辱性手段打压，会给帝国官僚们什么样的信号？不久的将来，无数官员看着兴教门之变却不作为，难说不是根源于此！
【b2】
(2)夺回细铠不太尊重张宪、郭崇韬这样位高全忠的文臣的脸面，虽然绝谈不上妥当，但毕竟危害可控——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嘛！可李存勖对待武将也一视同仁，这……就欠妥了！
站在李嗣源角度，这事儿可就怎么琢磨怎么不是滋味：你派人到军营里收回我已经领取的细铠，让诸将如何看我？自然是皇帝已经不怎么信任贵为内外蕃汉马步总管、天平节度使、本次军事行动一把手的我了。如此，战事到了关键时刻，会不会有人因此而迟疑动摇？
这哪是损失我的脸面；明明是损失老板的里子！
……话说，最后是谁接替李存勖，成了后唐的第二位皇帝来着？哦，李嗣源啊！
灭梁之后，在军事方面，李存勖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北方的契丹。为了对抗契丹，李存勖将横海节度使李绍斌【c1】调至幽州，转任卢龙节度使。考虑到李绍斌资历尚浅，恐怕难以压服幽州那些老兵痞。经过与郭崇韬仔细商讨，李存勖将帝国仅存的元老宿将李嗣源调至真定【c2】，改任成德节度使【c3】，作为李绍斌的保险，为帝国北境安全托底。
【c1】李绍斌，原名赵行实，明宗时赐名德钧。
(1)历史冷知识一定程度上，此人算得上存在感最低的卖国贼了——唯一的原因是卖国未遂！而卖国未遂的原因是赵德钧虽然无耻，但底限还是没有石敬瑭低。
赵德钧坐镇幽州，时刻面临契丹人的军事压力，所以在整个后唐，恐怕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契丹铁骑的威力。因此，当后唐大乱，人人自危且人心思变之际，想着拉契丹做外援的，除了石敬瑭，赵德钧的热情也是极为高涨的。
如果，赵德钧咬咬牙，出价高于石敬瑭的话，留下最大污点的皇帝这个title多半就要易主了。
(2)李继忠的投资风险如果，耶律德光最终放弃石敬瑭而选择赵德钧，那……在那个平行宇宙中，李继忠的风险投资可就只能打水漂了。
【c2】真定，即镇州，原成德军镇治所，一度为后唐北都。
小小背景 在此之前，李嗣源突袭拿下郓州，因功受封天平节度使——唐代，天平军镇的治所就在郓州；直捣大梁，进位中书令。
简述移镇 安排移镇，对朝廷而言，不过是重新部署国家的武备；但对节度使而言，把自己调离老巢，可就是变相褫夺自己的军权。
如果朝廷拥有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则尚可移镇——比如此时的李存勖可以按照心意调动李嗣源；如果支强干弱，那节度使就可能造反去反杀朝廷——比如将来李从珂对李从厚以及石敬瑭对李从珂的所作所为。
【c3】移镇之前，成德节度使就是参与此次商谈的郭崇韬。与手握雄兵的李嗣源不同，郭崇韬虽然有成德节度使的title，但这只是一个名誉头衔，他并没有对成德军镇拥有实质的控制权。
所以，安排郭崇韬移镇并不用担心会导致兵变。事实上，担心权力太大（时任枢密使、检校太保、守兵部尚书、 太原县男郭崇韬为 开府仪同三司、守侍中、监修国史 兼真定尹、成德军节度使， 依前枢密使、太原郡侯，仍赐铁券）而遭受同僚嫉妒的郭崇韬主动提出解除自己节度使的职权：
臣内典枢机，外预大政，富贵极矣，何必更领藩方？且群臣或从陛下岁久，身经百战，所得不过一州……今因委任勋贤，使臣得解旄节，乃大愿也。
反倒是大老板拒绝郭崇韬的提议——李存勖感觉移镇的事儿有点儿对不起自己的首席智囊：
深知卿忠尽，然卿为朕画……既而自此路直趋大梁，成朕帝业，岂百战之功可比乎！今朕贵为天子，岂可使卿曾无尺寸之地乎！
你看，君慈臣忠，一片祥和！私以为，彼时两人能如此水乳交融，根本的原因还在于李存勖内心相信的是暴力——不久之后，皇帝陛下专门组织了一次“重走灭梁路”的活动，就是这种心态的具体表现。李存勖特地带领群臣由德胜渡河，游历杨村、戚城这些当初灭梁之役的关键战场，并大谈当初如何破敌之故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高季兴已经回荆南了，不然又可以和他细聊自己如何”于十指上得天下“了不是！
所以，手握重兵的李嗣源屡遭猜忌；而负责出谋划策的郭崇韬则备受信任。所以，当郭崇韬也领兵并拿下前蜀后，君臣之间的信任灰飞烟灭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那都是后事了！
3）李从珂遭贬作为后唐诸将之首，李嗣源认为自己有义务为家人争取到更好的待遇，于是特地打报告，希望能把自己当卫州刺史的养子李从珂【d1】调任为北京【d2】内牙马步都指挥使，以方便照顾家人。
报告一打上去，李存勖勃然大怒：好你个李嗣源，自己已经爬到帝国生态链的顶点，怎么还能腆着脸给儿子走门路？难道威福不应该出自朕躬吗！不但没按照李嗣源的想法调任李从珂，反而还羞辱性地将其贬为突骑指挥使，安排他带着几百人戍守石门镇。从刺史到小镇警长，这落差可着实不小！
这可把李嗣源吓得不轻，反复上表解释、剖析、辩白，李存勖这才勉强消了气，可依旧没批准李存勖打算进京朝觐的申请。
当然，帝国初建、百废待兴，北方的契丹、南方的割据势力都还需要百战宿将去征服。因此李存勖虽然猜忌，但还是没有同意郭崇韬罢免李嗣源兵权的建议。
【d1】截至目前，李从珂的存在感虽然不算强，但其出场率其实着实不低。
幽州之战 在决定河东与契丹国运的幽州之战，面对契丹铁骑的阻击，正是凭借李嗣源、李从珂父子舍命相博，才打通了前往幽州的通道。否则，大将周德威多半就会提前下线，而幽云十六州也等不到石敬瑭去出卖了。
胡柳坡之战 这一战，河东大将周德威阵亡；名将李嗣源畏战先逃。如果不是李嗣昭极力劝谏、李从珂、李建及拼死搏杀，梁晋争霸的势头完全有可能就此转向利于后梁。
直捣大梁 为敢死队队长，李从珂拿到了”先登“郓州这样的首功。如你所知，突袭郓州成功可是直捣大梁的必要、先决条件。
逼降段凝 哪怕搞掂大梁，朱友贞自杀，后梁其实也还是有反杀的可能——他们还有约七万人的主力部队握在段凝的手中。要是段凝立起一个傀儡自己创业的话，天知道后梁的各位节度使会在李存勖和段凝之间如何选择——当然，也不排除这些人同样自立门户的可能。但段凝部刚刚抵达封丘，就被李从珂逼停，简单地作了一番心理斗争后，乖乖缴枪投降。 确保了直捣大梁的胜利果实。
现在，小伙伴儿多半会感到一点点疑惑：如果要打压李嗣源，那就集中火力，完全没必要殃及李从珂——事实上，真正能打压李嗣源的举动不应该是拉拢李从珂这个大马仔嘛？可李存勖却选择同时开辟两条战线。
最后，多说一句。 人家李从珂也是当过皇帝的人，即：后唐末帝。即：李存勖因为猜忌李嗣源，于是连着把自己两个得力干将挤兑成了未来的的皇帝。真是讽刺！
【d2】后唐延续盛唐多首都制。不过不同时期，其首都多有变更。
刚建国时，分别是：
东京——魏州
西京——晋阳
北都——镇州 后又增加洛阳、长安为首都。
到了同光三年，镇州降级、其他部分城市亦有更名，分别是：
东都洛阳；
西京长安；
北京晋阳；
邺都魏州。
所以，李嗣源报告建议的是让李从珂回晋阳（今太原）而非如今的北京（五代之幽州）当官。
。
参考资料：
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赵德钧（后唐卢龙节度使）(https://baike.baidu.com/item/%E8%B5%B5%E5%BE%B7%E9%92%A7/66615)
杨渥的覆辙(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5MTEwOTQwMQ==&mid=2247483912&idx=2&sn=73d8ecfe6ab3b8ef69387975cbb3b48d&chksm=fe354e7ec942c768cb9d94b1ffaaed0d225d865fe575ba0b3b9ae46f848a4765a7d4fd522d2f&cur_album_id=1664124736903118861&scene=189#wechat_redirect[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5MTEwOTQwMQ==&mid=2247483912&idx=2&sn=73d8ecfe6ab3b8ef69387975cbb3b48d&chksm=fe354e7ec942c768cb9d94b1ffaaed0d225d865fe575ba0b3b9ae46f848a4765a7d4fd522d2f&cur_album_id=1664124736903118861&scene=189#wechat_redirect])
同症不同药！| 残唐五代失败学(https://mparticle.uc.cn/article.html?uc_param_str=frdnsnpfvecpntnwprdssskt&wm_aid=1daa8e46a46d4c5db69e3cc23d3789f1[https://mparticle.uc.cn/article.html?uc_param_str=frdnsnpfvecpntnwprdssskt&wm_aid=1daa8e46a46d4c5db69e3cc23d3789f1])
诱惑就是伪装成机会的陷阱！| 残唐五代失败学(https://page.om.qq.com/page/OQw_ln-lsfA4X7T7tuBtWycA0)
成大事，当一以贯之而非朝秦暮楚！| 残唐五代失败学(https://www.163.com/dy/article/I66M4S8405562BHM.html)
打破僵局，只要敢为天下先！｜残唐五代失败学 (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hare?preview=1&pageType=1&isBdboxFrom=1&context=%7B%22nid%22%3A%22news_9635041383735126049%22%2C%22sourceFrom%22%3A%22bjh%22%7D[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hare?preview=1&pageType=1&isBdboxFrom=1&context=%7B%22nid%22%3A%22news_9635041383735126049%22%2C%22sourceFrom%22%3A%22bjh%22%7D])
孔谦主导下，后唐的奇葩财政｜闲话残唐五代(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hare?preview=1&pageType=1&isBdboxFrom=1&context=%7B%22nid%22%3A%22news_9653750037945392587%22%2C%22sourceFrom%22%3A%22bjh%22%7D[https://mbd.baidu.com/newspage/data/landingshare?preview=1&pageType=1&isBdboxFrom=1&context=%7B%22nid%22%3A%22news_9653750037945392587%22%2C%22sourceFrom%22%3A%22bjh%22%7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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